一百 番外:止于至善 (1/2)

我梦到了青霞派的山门，一定是一座掩映在云间的山岳，如水的雾气缓缓流淌，有白发仙人，有青杉弟子，我也在里面，我在藏经阁抄写古籍，坐在雕花窗边，一不留神，就有一只蝴蝶飞到了纸边，停在一个字上，不停地扑着翅膀不肯离去。我凑过去一看，它停在“在于亲民”的“亲”字上，我恼了，挥手去赶它，它却对我说，田沐，田沐，你真不是一个可亲的人，但是我就是喜欢你，怎么办？我不耐烦地对它说不要打扰我用功，蝴蝶陡然化成了一个人，生气地叉着腰跺脚，说，我变成蝴蝶来找你，你怎么认不出我来？

然后我就梦醒了。这是第几百次梦见她了？我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桃花盛开，蝴蝶在花间呢喃，可是那不是她变来找我的。

她永远不会来找我了。

我铺开宣纸，研墨的时候收到师父的传音，于是我匆匆赶到师父所在宝殿，师父所在的山峰是青霞派所踞十六峰中最小的，座下只有两个正式弟子，而我一年前入门，还没有见过那个名义上的师兄，据说是云游去了。

好不容易爬完了阶梯，气喘嘘嘘地到了师父面前，师父眉一皱，我尴尬地看着自己满手的墨，不敢吱声。

师父叹了一口气，道：“你可是又去了藏经阁？”

我只好点了点头，硬着头皮解释：“师父，你教我的口诀，我已经背熟，所以想去藏经阁看看有没有注解。”

师父脾气好，有我这样不用功的弟子，也不舍得责骂。他只是又叹了一口气：“那些古籍，看它作甚。你有双灵根，按理来说修行应该一日千里，可是这半年来，你修为可有寸进？”

我不由得脸上都烧红了，跪下羞愧不敢回答。师父对我期望很大，他亲自把我从乡间带入仙门，

我却志不在此。

我不敢，也不能说出那句我在心里会藏一辈子的话。

田沐，不想要修仙。

修仙有什么好呢？我从不羡慕那些毁天灭地的本事，修仙都是逆天，元婴大修士看起来威风，实际上都活得像乌龟，比我还怕死。

小时候读书，我就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。我想在浣纱镇当一个教书先生，平时诲人不倦，闲暇一杯清酒一盏油灯一卷古籍，日子就再完满不过了。我有一个不算朋友的朋友，叫秦术，他和我聊不来，但是我们却经常呆在一起，他告诉我他想当仙人，后来他却被验出没有灵根。命运就这么捉弄人，我这么驽钝平凡的人，却因为非凡的修仙资质直接拜入了师父的门下。

“田沐，你沉着稳重，我一向对你很是放心，实在不忍你沉迷于歪门邪道。”师父又开口了，“我决定带你出山历练。”

师父的话是不容拒绝的。师父是个好人，他一心想我有朝一日化婴为真，但是他的威严也是不容挑战的。当初他决定带我进青霞派的时候，就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。在青霞派，师徒之礼相当严格，师父和我也像其他人一样，都从来不曾说过心里话。我心里是感激师父的，因为他选择了我，我的家人得到了最好的照顾，而我在这北邙峰上，也是众星捧月，有数百的凡人奴仆供我驱使，师父更是倾力栽培我，他自己舍不得用的灵植，也用来给我引气入体了。

历练的地方在深山密林，是青霞派的属地。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，猛兽出没，毒虫肆虐。我到达的第一天中了蜈蚣毒，第二天，还在中毒的我就遇到了一只猛虎，我虽然已经练气，但是没有攻击手段，又在病中，立刻就成了猛虎的猎物。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次经历，我缓缓撤退的时候，陡然肚子一痛，才意识到被猛虎扑到了，接着猛虎锋利的牙就咬住了我的脖子，我拼命地用脚踢，用手撑，都无法移动一丝一毫。猛虎腐臭的气味绕着我，我不能呼吸了，血管里的血呛住了我的气管，我绝望地扣着自己的脖子，太难受了，太可怕了，脖子的肉被猛虎撕掉了一块，我的眼前开始发黑，强烈的悔意涌入我的心头。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……如果我可以说话，我一定已经高声大叫我错了我错了，如果我可以行动，我一定已经跪倒磕头乞求，我不想死啊！

就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以前，我陡然看到了师父，师父御剑悬浮在离我不到一丈的地方。我悲哀地看着他，我意识到，他读懂了我的意思，我知道，这一次，又是师父赢了，师父总是赢的。

等我苏醒的时候，师父就坐在我的面前，我已经伤势完全好了。

我在他的面前长跪不起，下雨了，我一动不动，山火逼近，我一动不动，雷电劈在我身边，我一动不动，师父则漠然不语，我跪了三天，师父才吐出一句话：“你可悟了？”

“是徒弟猪油蒙了心，竟然不知道师门的大恩大德，反而作践人才。”我恭恭敬敬地磕头，“田沐已经悟了，我回山门，必当一心求仙。”

是的，太可怕，为了永远不要有这种感觉，我要成仙。

我把自己誊抄的古籍烧掉的时候，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泪。

三个月后，我进入练气二层。

八个月后，我突破练气三层。

一年后，我进入练气中期。

人人都说我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，假以时日，或许可以与“青霞天才”陈冰比肩。

他们都不知道我曾经想当浣纱镇的教书先生，他们不知道流过浣纱镇的溪水很清，浣纱的姑娘都会唱一首歌。我现在刻意忘记，所以已经记不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