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心中永远的疼 (1/1)

疤眼丑老师虽然丑，却文雅而有学问，他是城里下放右派。他是主动留在我们这里的，原单位多次来人请他回去他都没回去。刚来时我们都不太喜欢这个新来的丑老师，可经过相处之后，我们在对老师的慢慢了解中，开始喜欢这位丑而有学问且有亲和力的老师了。比较一下之前的老师，我认为他才是真正的老师。我知道老师没有家，一直住在村里给他的宿舍里。我就把家里的好吃的偷出来，偷偷地放进老师的宿舍，再把老师的衣服偷出来让妈妈洗，同学也跟我学，因为我们都真心喜欢老师，坏水却肯帮老师。

老师每天都会准时踩着铃声走进教室，他有一种能力或叫吸引力，能巧妙的把我们这群坏学生的学习动力调动出来，能让同学们瞪着眼睛，从上课到下课都全神贯注地听讲，还能使同学们下课了也不放他走，围着老师问这问那，想尽办法地从他那藏着无穷无尽知识的肚子里掏东西，还能把坏同学变好同学。但坏水是个特例。

坏水在上一章我就提到过，他是我的同学，在班里他个头最高、年龄最大、坏水最多、成绩最差。他比我们大两岁，据说晚两年上学是因为他父母怕他被同学欺负所采取的保护措施。这个人不能招惹，一旦招惹，准定报复你，不是家里的玻璃被打碎，就是家里的鸡鸭被药死，再不就是上下学的路上被钉子扎脚。

我曾经被他暗算一把。起因是他跑来借我的作文本。因为老师不让互相抄袭，也因为我不喜欢他，就没借。结果，第二天我到教室刚落座，就随着一声惨叫蹦了起来，一枚缝衣针狠狠地扎进我的屁股！我知道是他干的，但因为那时候太小，父母也缺乏法律意识，还有那潜在的打怵，这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。然而，事是过去了，但它在我心里留下的阴影却一直存在。打那以后，只要见到坏水就如见到魔鬼，会浑身一抖，手就本能地去摸一下屁股，视线就如触电般迅速缩回。妈妈说，咱惹不起躲得起。对于坏水，我就怵而远之了！

疤眼丑老师没来之前，坏水与整个班级是格格不入的，他自私，自我保护意识特强，对待他人总是采取敌视、防范、攻击的态势。他做事只考虑自己，不考虑他人，更没有集体意识，常常会伤害到他人和集体。

疤眼丑老师来了之后，对于坏水在班里犯的错、惹的祸，一直坚持个别谈心，慢慢转化，不求速效的原则。在老师个别谈心的策略下，坏水曾有过很大的转变，但用自制手炉烤手的毛病就是不肯戒掉。

自制手炉是他的发明，就是用一块砖，在中间凿出一个坑，往里放些炭，放在书桌里烤手。他这样烤手惹了很多事。有时候把自己的衣服袖烤着，隔两天又把手烤伤。

坏水用自制手炉烤手的事全班都知道，却没人敢告诉老师。有一次他睡着了，炭火烤糊了课桌的前挡板，又把前座同学的衣服烤着了。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他，而且是在教室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，连他的爸爸也被叫到了学校。在我的印象中，老师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火，这么大声地批评人，也是第一次叫家长。

坏水对老师怀恨在心，并扬言要治治老师！

有一天是我做值日生，上大课间操时坏水跑了回来。先是把炉钩子倒过来放进炉子里烧的通红，再挂回原处，然后就把炉子弄得四处冒烟。因为又怵又怕又烦的微妙心理，我真的懒得去看他，虽然觉得他的行为有些奇怪，但却不愿去想。然而，当老师随着铃声走进教室，看到满教室的烟而自然地走向炉子时，我明白了一切。我那幼小纯洁的心和对老师的爱，促使我本能地想阻止老师。可就在那一瞬间，我竟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坏水。这一眼使我看到了那双邪恶的眼里发出的凶光，那束凶光仿佛变成了一枚缝衣针，闪着寒光向我射来。我打了一个寒顫，还没站起的腿和还没张开的嘴迟疑了一下，僵在那里。就在那一瞬间的迟疑中，老师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叫喊，一股青烟在老师的手中升起，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孔。我张着嘴，惊愕又愧疚地看着老师，老师那痛苦的脸就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。

老师的右手被曾烧红的炉钩子烫成强直性弯曲，无法伸直，无法写字，不能干活。那是因为我的迟疑，而那迟疑来源于我对邪恶的胆怯。我的心里永远的留下了愧疚和疼，老师那痛苦的脸和弯曲的手就常常出现在我的眼前。与这些交织出现的是我们与老师在一起时的镜头：有老师用自己的工资给我买课外书并从城里背回学校时的；有河里发水老师背我们上学的；有老师带我们去博物馆、展览馆打扫卫生换免费参观资格的。然而我们的老师，我心中最敬爱的人，人类灵魂的工程师，我们攀登知识宝库的阶梯，就在我对可恶的迟疑和胆怯中残疾了！

老师并没有怪我，也没追究坏水，也没有消沉，硬生生地靠意志用左手代替了右手。一年后又站到了讲台上，直到退休！

我的心一直为此而愧疚，无法原谅自己。虽然我偷偷用自己的零钱给老师买生活用品，工作后匿名给老师寄钱，却都无法减轻这份愧疚和疼？我只想有一个向老师和世人倾诉的机会，一位人们敬仰的老师，是怎样在可鄙的胆怯和迟疑的正义中致残的，我不想在教师节里忓悔，却想借这个时间告慰老师：面对邪恶，我强大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