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5.回家 (2/2)

“老人家，我明白啦。”

“长命啊，快帮我拣根树枝来。”老人佝偻着，麻布盖着她皮包骨的背脊，却也在高温下一层一层浸湿。

那个被唤“长命”的姑娘从屋子里跑出来，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和柔和的笑，靠近老人时，先将手上刚刚拧干的湿布递过去，又跑到几米开外，从荒草丛中寻到一根被人烧了小半截的柏树枝，交给老人，看她画圈圈。

“这堆是你爷爷的，这堆是你爹爹的，这堆是你娘的，咳咳咳，你记准了，将来你再给我画一个圈，别封口，这样我就收不着了。”

长命认真地听着，并不应她，同时手指头默默在脚边模仿着，一个、两个、三个，这么一看爷爷这个圈好像最大呀，年年奶奶都是这么偏心。

黄纸烧得慢，风却刮得愈发地猛了，老人咳得频繁了许多，长命便接下了她的活，劝她进屋歇着，一个人半鞠着仔细检查每一堆纸钱是否烧得均匀。

老人在里屋唤她，叮嘱等会儿去铃安河边的馄饨摊买上半斤扁食，这也是七月半的习俗。

要说铃安河边的这家馄饨摊，那可算是这个千年古镇的一号牌子。店家的手艺通过血脉延续，受到一代又一代居民的青睐。

镇子上的人养成了统一的习惯。逢年过节便要吃这儿的面食才算圆满。

长命掰扯着路边随手折的小蓝花一朵，数了数前边儿的人，又看了看天色，约莫天黑之后打烊之前能排到自己。

奶奶又该等急了。

长命忆起去年这日，等她走到摊主前，扁食只剩最后八两。她与奶奶最多吃上半斤，因而只带了买半斤的铜钱，她后边儿那位原本沮丧的老妇人见状，高高兴兴地挤进来，道：“我们家要八两，八两刚好！”

都到这个点了，全程的面店都已关门，于是她与奶奶的人生中便缺了一顿中元节的扁食。

不过奶奶倒不是急着吃扁食，她担心的是长命中邪。中元节百鬼出街，大晚上的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可不安全啦。听说鬼主大人的手下专门择今日抓活人上供，她还希望长命能依着她取名字的意思，长命百岁呐。

可是长命并不信这些，她一点儿都不怕走这一日的夜路。在她小的时候，有次中元节她跟着母亲去买扁食，却因着路上有个穿着富贵的小姐姐手上举着的鸡腿子太香，与家人失散。她在路尽头寂静处嚎啕大哭，冷汗混着潮湿的热气黏腻在衣服上、手掌上。

这时候，有个一身白衣的小哥哥牵起她的手，他身上那么干净干爽，甚至伴着凉意，却一点儿都不嫌弃她脏。

他和她说，我带你回家呀。

她却没头脑的问，你是鬼主大人吗？

他说，不是呀。

她疑惑，那你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呀？

他反问，你不是也在这儿吗？

她复又怕起来，小手勾起衣裙的边角，那是因为我找不到家啦。小哥哥你也是吗？

他说，我找着啦。

长命最后还是被平安地送回来，一家人失而复得的表情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，同样被印在她脑海的还有那晚的月亮。

因为那个小哥哥也在陪她一起观赏。

然而在长命的一生中，那个人又何止陪她赏了一次月亮呢。